禅房花木深
一盏茶,一壶酒,一把古琴,一场秋雨。
蛙声稀稀落落,蝉声碎碎点点,禅院里千年古树的枝叶开始变黄,生命走向另一个季节。
佛说,木铎之心。想来便是五蕴皆空,六尘非有之意。
我曾无数次寻觅自己的栖隐处,见过大漠狂傲,黄沙漫天;邂逅过江南柔情,乌镇炊烟;也曾在群山万壑中乘一叶兰舟,任木浆荡起岁月的涟漪,观岸边渔夫垂钓,垂钓不上逝去的流年。古刹梵音,烟氤缭缭,经书万卷,我的灵魂在古木掩映中逐渐清晰,被世俗包裹的心灵褪去色彩,掸去灰尘,留下一生空灵。
佛说,五百次的修炼,才换来今生的擦肩。每个人都会在生命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遇到自己的前世,哪怕刹那的擦身,也足矣。我的前世是什么?是佛前的一盏油灯?是朝圣者手中的一颗念珠?亦或是香炉里的一缕氤氲?直到在禅院里邂逅那些千年古树,我才相信自己定是那些古树中的一棵,而树干上也定有一圈属于我的年轮,任时光洗濯,任岁月打磨。
茅亭花影睡意正浓,芍药园圃滋长苔纹。我的前世定与常建在这里相逢相知。也曾遮阳掩云,也曾倚靠憩息,也曾吟风作诗,也曾在枝叶间遥岑远目。
《楚辞·九章·涉江》中记载:“乘鄂渚而反顾兮”。鄂渚是常建的隐居地,也必是我前世之所在。以前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我走过你走过的路,看过你看过的风景,是不是就更靠近你一点。”当我的脚步印在这片土地上,我便知道,我离你越来越近。”沿着你走过的青石路板向禅院后山走去,向佛祖走去,层峦叠翠,林泉淙淙,竹影清风,在薄雾消散与阳光洒下偶然相遇的瞬间,我与你步履重合,继而心意相通。曩日夜里你在古树下抚琴品茶道一句:“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今夕我在花木深处和一句:“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然后你我都笑了。乐哉悠哉妙哉!
如果说你的宿处是鄂渚,那么我的宿处定是万树掩映中的一宇禅庙。无关乎名声,无关乎偏僻,无关乎来者,只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禅房便好。或打坐诵经,或与几个僧侣煮茶品茗,或敲响钟磬之音。剪一缕清风,裁一段清远的时光,染一滴浓墨,在素笺上写下:锦瑟流年,须臾回眸,半屏浮生,残阳飘横。作为生命的扉页,成为你我宿命无法破解的一盘棋局。
连绵的山,无尽的江流,佛塔隠见,烟竹殷梦。树下长满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树上结着令人垂涎的野果,偶见几只松鼠在枯叶上驻足,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林间奏响一曲先秦古乐,万物般若,必是舍弃了心里的执念,甘愿在山林间悟一世禅机,等待万世轮转。我曾问自己是否真的愿意舍弃世俗红尘,只做一个与清风为伴山岳为友的女子。我答不上来。如问佛祖,他定会说,人的归宿皆是莲花台。
廊桥遗梦,断桥残雪,红巾翠袖也好,古栈深渊,淡月疏菊,清泉涓流也罢,生命的起承转合必会经历这些,情感的牵绊会致人身陷囹圄,也会使人迷途知返,豁然顿悟。无问,无想,在清秋里做个素净的梦便好。
清秋的雨,带来瑟瑟凉意,山间雨打枝叶声惊扰了沉睡千年的花木,以及一个叫常建的诗人。我在佛前的油灯里看见他卷起一袖淡泊闲适,诗意的在禅房花木下抚高山流水,吟清风明月,品今生与前世因果开出的花茶。
我用几笔瘦墨,在宣纸上写“择一日”。 这三个字,素朴幽微,是空谷幽兰,清烟长空,说不尽的况味美意,如凌风披月,泉声应谷。喧嚣世间,与自己静处一日,剪掉纷扰,剪掉奔波,剪一幅树影瘦马的人生。或去离唐朝不远的春天,去离宋词很近的秋天,去野花深处,去诗人住过的小木屋,清风明月,清远净美。
我也写过这样的美意:择一日,如过新年,掸檐尘,心地澄明,一轮月,一阵风,一个自己的朝代,再回望,往事很深,旷达深远。
所以我愿意,择一日,披一身清晨之光,去深山,或去古寺,让心与一段时光朴素相融。那里很静,光像从刚作完的画里流淌出来的,一缕缕,清新得让人无所适从。偶尔有风,同样很清,树叶沙沙,从高处倾泻下一匹匹胜似绸缎的乐曲,幽幽缥缈,是天上的云弦,被飞过的鸟鸣缓缓拉奏。
这时穿过的林越是高,越有旷远清质。你走在其中,人顿时洒洒无羁。所有的俗世烦扰都不在身上,你物我两忘,逸兴飘飘。
此时,古寺钟声苍凉响起,却似老潭的水,深沉中有享受不尽的清凉之气。停下脚步,选一块草席去坐,身边有野花簇簇,你会看到总有几只绿鸟衔着清澈的天籁之音,在林梢跳跃。这一山的风光,最懂鸟儿的性格,犹如风雨沧桑中,见证唐宋美丽的韵脚。
山水是一部书,枝枝叶叶的文字间,声声鸟鸣是抑扬顿挫的标点,在茂密纵深间,一条曲径,是整部书最芬芳的禅意。春风翻一页,桃花面,杏花眼,柳腰春细;夏阳读一页,蔷花满架,木槿锦绣、合欢幽香、蜀葵闲澹,一派峥嵘;秋风传一页,海棠妆欢,野菊淡姿,高远深邃;冬雪润一页,水仙临水一词,腊梅素心磬口,向爱唱晚。而能走进这部书,得找一径,一径曲幽,置身其间,不走都如行云流水,洞明开阔。再看这山光,一景一情,如诗如画,你就那么闭着眼,云在肩头似的,还需要说什么。人生兜兜转转,百转千回,与一些人,与自己的往事,都可以如此静谧相和,此时需要的就是朋友笔下的境界:缓风静香,相坐不言。
朱肃先生在文章《眼前山水》里说,山,其矮如我;河,其瘦似我。我不在乎它们几百年后是否依旧,我只在乎,一个散步的早晨,我的心沉落河底,是否成了一枚鹅卵石;也在乎我的心一不留神被乌鸦衔去,遗落在山中某个地方,是否扎了根,发了芽。
我一直默记着这一段,人生万千个日月,却如蝼蚁,在一粒尘埃上,行里了八千里路,却不知归路。至爱,情深,孤寂,纠葛,甚至把盏,唱江湖笑,到头来都是一场戏,投入了,却没了自己,临时披妆上台,演不到剧终。而真正能找到那个让自己扎了根发了芽的地方,却是在山水间,在旷古的一座寺前,芬芳的一间禅房里。
曲径通禅房,禅房花木深。不是这景色有多令人神往,是走得悠悠散散的,心灵清和,往事款款,不争,亦不言。是自己从来不曾触摸到的风骨,是花树温婉,一岁一枯荣,怎么都不计较。置身其间,当你忽然感到清冽,你才能领悟这禅的房,这一花,一木,一风,一水,竟有着那么深沉的美意。
而当回归滚滚红尘,我们需要的何尝不是这样一份美意,需要“择一日”,走进自己心灵的山水,心灵的禅房。如此,才能在喧嚣的世间,听一回风声,读一回花语。世间总是有人懂得关怀,所以才会有人写道:胸间蓄水,心底植竹。遥想,鱼衔花影去,风送竹响来。
少年时的笔记本上,最喜欢“如水的向往”这五个字。那是怎样的一种执念,有不贪求的随遇而安,如水的流向,与自己自然相处;亦有柔肠百结的梦想,心事幽微远在天际。那应该是属于少年时代特有的一种气质,是清扬贵气。而季节无情人已发如雪,揽镜时念这岁月已是晚景,心下荒凉;偶用浑浊老眼再看这熙攘世界,心下因有洞明,又觉得苍茫而不失意,如山间有着苍翠苔痕的溪,依然清扬自流。
心应有一间花木禅房,听梵唱,闻梵香,花木各归歇处,夕阳正西下。
人生常是这样,“读倦了诗书,走倦了风物”,“离了家,忘了归路”,水依然清流,心却难有自己的寓所。风弦,日月琴,心种花木,修禅房,再弹一曲,弹开额头皱纹,弹破世事老茧,即使岁月晚景,但更漏似莲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馀钟磬音.
——题记
清晨,竹林幽静,依稀一山,一峰,一古寺;花木深处,云烟俱静,隐约一日,一径,一僧。鸟鸣清幽,空潭,空影,空人,空心。万籁俱寂,钟声悠远,磬音清越。很喜欢这种清静的意境,空远,深邃。我喜欢静寂,喜欢一个人,在山间,在田间地头的竹林里,树荫下,小坐,静享那一段清静的光阴。身心俱空,阳光和清风,在身体里自由来去,白云从体内升起,此刻,我就是深谷幽壑,身内,颇有白云出岫的意趣,自在,安详。
枕石卧,花底眠,抱明月,听溪声,不思不虑。我爱诗,有一颗诗心,但不会写诗,这样也好,少了一份累人的余事,多一份洒脱和闲适。犹如爱花的人,却不种花,只等别人花园里,阳台上的花悄悄盛开,第一个人去看,美,却不累。不劳力,不劳心,却可以静听花语,细读花心,不亦乐乎。只欣赏,不占有;只远观,不亵玩。这或许是对别人家的美女是有利的,特别是拥有美女的男人,不知怎样偷偷乐。养花,护花,其实是挺累的活,让别人干去吧,我就远远观着,欣赏着,赞叹着,默默的,甚至不让别人有一点点觉察。这就是清欢吧,不浓,不淡,如清茶养心;如含苞的花,才打开花骨朵,有了一点点羞涩的韵味,似醒还醉,欲说还休,刚刚好。
好友中爱花的花痴,有雨春,逢花必赏,赏花必醉,醉后必书一文,痴缠不已,花痴,文痴,情痴,可谓三痴。但知己红颜,星空下的蝶舞,不以为然,说他是一个假“花痴”,顾名思义,真花痴就是蝶舞了。在大都市里,自家楼下,拥有半亩花田,悠闲地在红尘最深处,做起了花农,打造了一个混泥土里花痴的神话。这都她们这些勤快人干的,我只有懒懒地花下眠,不管,不顾,任花自在开谢,不占有,不拥有。毕竟是别人家的花,不敢采。不像花痴们,天天可采几朵花,插在发间,美美地享受占有的快乐。我就清欢吧,如高僧看美女,享其精神,远其肉体罢。其实肉体也是空,空色不二。花,非花,非非花。美女,非美女,非非美女。空中见色,色中见空,空色一体,圆融无二。在一粒沙里看世界,在一朵花里读天下,在自己心里识宇宙,人生不过空色间,花开花谢终寻常。
常常听别人感叹,人生难得半日闲!其实闲的是心,只要有一颗闲心,不管在哪里,都自在优容,如闲云野鹤般,不为人留,不为物住。看山,山闲;观水,水闲。人生的境界,就是心的境界;人生的高度,就是心的高度;人生的广度,就是心的广度。悟的是禅,参的是心,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心有多广,世界就有多广。海,纳百川;天,容万物。不排斥,不分别,让心,空如虚空,甚至虚空也不可得,还有什么容不下?
看了很多人,终于知道成大事的人,必须具备一样东西,胸襟。有胸襟,才舍得,放下;有胸襟,才能忍辱,精进;有胸襟,才能不争,不辩。你夸他,他笑;你骂他,他也不怒。心有虚空,不损不伤,包容万物,大爱,仁慈。你对他不好,他也不在乎,不仇,不恨,如阳光,如雨露,如母亲的怀抱,依然深情地把你拥抱。心中有佛,走到哪里,都不会害怕,也都会海阔天空,世界上没有不爱善良的人!
修心,就是修一颗善良的心,不贪,不嗔,不痴,与人为善,与自己为善。善良得不知道恶是什么东西,如孩子不知淫邪为何物,那种至真,至善,至美的心境,就是佛心。参禅,就是参自己的心,静观自己的心,每日清除心内的垃圾,直到纤尘不染,明镜一般,甚至连明镜也不可得。悟透天人合一,悟透缘起性空,悟透宇宙人生真相,从此心无罣碍,无有恐怖和颠倒梦想。人生应该哭着来,笑着去。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做别西天的云彩。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喜欢这种潇洒,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有钱也乐,贫穷也乐,拥有也乐,失去也乐,天晴也乐,下雨也乐。人生苦短,不乐白不乐。所谓修行,不过是把一个人,修成没心没肺的人而已,不计较,不钻牛角尖,看破,放下,随缘,自在,有一颗平常心,有一颗无所谓得失的心,快快乐乐,自由自在地去生活罢了。终于学会在闹市里,如处静室;于千万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当是梦。天塌下来,也不畏惧,因为随缘。
草书,要当作楷书来写,极动,必须有极静的心态。台风的中心,往往是静止的。成大事者,必须有禅者的心态,如如不动,又来去如风。居陋室而不觉陋,品粗茶淡饭而不觉淡。人生其实,何时不修行,何处不修行,“青青翠竹皆是真如,郁郁黄花莫非般若”。一书屋,一禅房,一张床,就可以天地空阔,三千大千世界里独来独往,唯我独尊。
心胸的大小,决定人生的境界;人生的境界,决定文字的高度。明心见性的文字,读来神清气爽,心中无碍。粗布衣服,可以品其素;华贵绚丽,可以品其雅;桃之夭夭,可以品其媚;空谷幽兰,可以品其幽;梨花带雨,可以品其娇;残荷听雨,可以品其清。自然界里所有事物,无不有其独特的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佛在万物中。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的眼睛。粪里也有净土,垃圾堆里也有美丽,只要有一颗包容的心,一切都圆融无二,矛盾消失,纠结灭绝,万法空性,任心,在这空空世界,自由潇洒,来去无碍。
万里长风,心中浩荡,吸气,如风拂过草原;呼气,如草木散发清香。看花,自己就在花里;观云,身子就在云端。念佛,不过是把自己念成佛;悟道,不过是让自己与天地合一。 自然里参禅,天地间悟道,打开心与自然,这本无字天书,一切皆在空色里。人生有味,是清欢。酒有酒味,茶有茶味,水有水味。人生百味,才是圆满的人生。唯有不怕苦,才能从苦中品出甜。万千滋味都尝遍,才能炼出金刚不坏之心,任岁月风吹雨打,恁地岿然不动。
夏日闲坐,虽是书斋,胜似禅房,心空,则万物空;心静,则万物静。蝉在绿荫深处,奏着梵音,声声高亢,响遏行云。窗外,稻子黄了,农人挥汗如雨,辛勤劳作,忙着“双抢”。院里的葡萄架上,挂满了青碧黄紫的葡萄,馋得架下走过的行人口水直掉。美人蕉火红,丝瓜花金黄,豆角花展着紫色的蝴蝶般的翅膀,阳光炽热如冰,白晃晃的,刺眼睛。有一颗禅心,夏也不是夏,热也不是热,只感觉面对一幅,画着夏天的画,静静看着,隔着千年的时光,隔着万里的距离。御风而行,踏月而来,泉声应谷。喧嚣并不是喧嚣,而是宁静的回声;纷扰并不是纷扰,而是寂寞的赞歌。丰腴的夏里看见西风瘦马,妖媚的女人体上,看见观世音菩萨的端庄,境由心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很喜欢白音格力这段话:“我用几笔瘦墨,在宣纸上写“择一日”。 这三个字,素朴幽微,是空谷幽兰,清烟长空,说不尽的况味美意,如凌风披月,泉声应谷。喧嚣世间,与自己静处一日,剪掉纷扰,剪掉奔波,剪一幅树影瘦马的人生。或去离唐朝不远的春天,去离宋词很近的秋天,去野花深处,去诗人住过的小木屋,清风明月,清远净美。春天,去离宋词很近的秋天,去野花深处,去诗人住过的小木屋,清风明月,清远净美。”其句子风流蕴藉,自在安然,久读如一蜗牛爬行于花丛之中,数月都爬不上一朵花心,慢有慢的好,一粒尘埃,可以用一生去跋涉,一朵花开,用一辈子去等待,一朵花落,用一生去凭吊。也读过白落梅数篇禅文,小女子参禅,缠绵悱恻,心性却在万里云烟之外,云山雾水,比明心见性耐品得多。
择一日,何须择哉。 日日是好日,时时是好时。时光很静,从画里流出,行走在清泉之上,聆听石头的心思,风过,石头里散出花的芬芳,有女子如玉,圆润,丰腴,裸身仰卧于石中,亿万年的欲火在体内蔓延,缠绵成情。石上落花如雪,簌簌,只把清凉,带进这个尘世。一人一城,一心一庙,城里风烟,庙里香火,我是凡夫,也是佛,捧着经卷,挂起经幡,最爱的还是怀里的那一卷诗,有你的眼波横,有你的秋水媚,更有你的手心的冰凉,足底的温润,念念都是你,你就是我的佛。黄昏,风雨敲窗,隔了千年的雨雾,在一朵桃花上薄瘦,在一般莲荷上清凉,没有悲喜,也无苦乐。心情,浓淡只有几瓣;花语,厚薄只有几首,小词小令,说与一个人听。
山,深邃悠远;云,轻舒漫卷。春山淡远,烟雨蒙蒙,梨花带雨,纷纷,扬扬,一地白,一阙词。弯腰拾起,放于唇间,轻吻花瓣,那一滴泪。鸟的翅膀,滑过天空,没有痕迹。端坐石上,眼中还是你的影子,一袭白色棉布裙,长发披肩,轻轻行走在小溪,山中,撩几缕水,濯几下足,手指纤美,修足细长,娇好妩媚,一缕相思,不知为谁?听水响,闻花香,相思终是闲。把家般进佛经里,又把家搬进诗经里,再搬,就是唐诗宋词里了。
席地而坐。置一小桌。撩开濛濛烟云,研磨,铺纸,挥毫。临一段《心经》,再来一段狂草吧。心有通幽处,处处清凉境。石上清泉,头上落花,月惊山鸟,露滴枝叶。云烟入毫端,闲坐如散僧。烟聚云拢,气象万千。山来,水至,万壑飞瀑,江走石奔,宇宙万象,入我怀中,飞龙,走蛇,石坡,天惊。狂涛涌起,一笔泰山。闭着眼,云在肩头。敞开胸,水沿着心中的万千丘壑,潺潺复潺潺。修竹横斜,暗香浮动,鱼衔花影。满目葱茏,一派生机。
天地是一部无字的经书,一山一水,尽是真言;一花一草,皆是佛法;一木一石,都是世界。鸟语啁啾,阳光斑驳,洒满林荫小道,路,远远伸向云烟深处,千转百回。“流水下山非有意,片云归洞本无心。人生若得如云水,铁树开花遍地春。”这首宋代佛者此庵守静的佛诗,品味良久,突然失语。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但馀钟磬音。
——《题破山寺后禅院》常建
日子可以过得很紧迫,平仄交织,参差错落,各种琐事纷呈而至,密匝着一颗凝重而紧张的心,闲暇一刻,都似多余;日子亦可以过得很淡泊,一曲清音,一窗宁静,几页闲情,时光不惊,我亦不扰,世如菩提净,心似莲花开。它们就像是两个极致,一个位于此岸,一个坐落彼岸,而我们就是摆渡其间的舵手,不为在某种状态中停泊,只愿找到一个适宜的节奏,荡橹而行。其实,最适宜的步调,莫过于呼吸的步调,气始于自然,顺应身心,过急则损精耗神,过缓则疲心怠意,只有动静相随,劳逸结合,方能将俗常日子过得平稳而持久。
我虽不信佛,却相信世间万物皆具有慧根和禅性。草木不言而自发幽香,淡对四时交替,轮回迭变;山水不语而顶天立地,静待世事沉浮,沧海桑田;复杂的人心,亦带有禅意。很多时候,无论是身心疲惫,还是事务繁忙,一曲清音便可以涤荡我们仆仆一路的风尘,一片白云,便可以放慢我们急促前行的脚步。真正的静好,并非是欲望的澎湃,亦非内心的无求,而是一种从容的心境,宽和的气度,呼吸的步调。倘若生活节奏较快,莫如适度放慢些,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倘若生活留白较多,内心荒草蔓延,莫如让自己忙碌起来,动则进,不动则殆矣。
一念起,世事纷纭,一念落,道法自然。红尘路上,我们皆是在心之起落间亦走亦停,与其说是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莫如说是渴盼一颗漂泊的心,能够在一剪静好的光阴中落定。“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并非每个步入深山之人,皆是清心寡欲的逸士,更多地,则是现世的短暂逃离者,毕竟一颗心,需要常常拂拭,方能保持明净。亦有一些人,赶赴禅林幽径,只是纯粹地欲要养性怡情,融合自然,体悟造物者的钟灵毓秀。人常说,红尘是道场,是于心的修行,唯有以出尘的心态渡入世的生活,方能自在。其实不然,随心便是自在,保持一个适宜的步调,亦可将简约的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无论诗人以何种初衷步入山林古寺,他的内心都是平和而淡然的。清晨的阳光,和煦不炙,透过参差错落的枝叶,铺洒在石阶上、道路旁、眸瞳里,犹如明彻的琉璃佛光般,普照着芸芸众生,给身处迷津之人,以光明的指引。诗人缓步其间,踏着呼吸的步调,或观竹林苍翠,或闻雀鸟啾鸣,或参自然玄妙,或悟天地造化,身心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这等清幽之境,空灵之气,漂染成一叶纯净的菩提绿。倘若说内心的澄净可以梳理生活的繁琐,那么自然的明彻便能够涤荡生命的污浊。也许这便是自然真正的魅力所在,很多人,明知短暂的旅行无法长久,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逃离俗世烟火。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顺着苍翠欲滴的竹径拾级而上,诗人只觉愈往云林深处去,心情便愈是舒畅,意境也愈加悠远,仿佛此路直通向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复行数十步后,诗人不禁停住了脚步,深深地望向前方的花木掩映处,忽感一种明净的气息在四肢回荡。旦见其间隐约有两三点房屋坐落,简净隐蔽,清宁宜人,似与竹林幽径相融,又似修筑在幽深绵远的天边,着实令人叹为观止,敬意尤生。想必这便是他欲拜访的禅林古寺了!世人无不羡慕高人逸士的清净与淡泊,却又做不到真正的高蹈世外,六根清净。其实,深山有深山的玄妙,俗世亦有俗世的况味,只是多一分娴静,便少一分追逐,多一分清幽,便少一分熙攘。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不知不觉间,已是日上三竿,苍翠的枝叶在日光的照耀下焕发出勃勃生机,连往来穿梭的鸟雀也变得愈加活跃欢腾,一如诗人此刻的心情,愉悦而清明。举目顾盼间,只见一潭清幽明澈的泉水静静地流淌,似要为每一位与之邂逅的过客皆送上一份沁心的清凉。走近水潭,更是让诗人为之陶醉和惊叹。只见天地自然连同自己的身影皆容纳在这潭纯净的水里,湛然而空明。也许,这才是最真实的自己,没有俗事烟火的浸染,亦无仆仆风尘的缭绕,只有一颗清如许的心,在天地自然中游弋,在山水禅境中皈依。
这一刻,诗人只觉自己离红尘很远,距菩提很近,近至内心无了一丝悸动和杂念。“万籁此俱寂,但馀钟磬音。”渐渐地,连同自然万物的声响也都消散寂灭了,空灵的身心似入了无人之境、忘我之界般,在止水中缓缓入定。唯有一声声悠扬而宏亮的钟磬之音,在脑海中盘旋回荡。佛说,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这便告诫我们,心静方可自宁,随心才能安然。漫漫人生路,倘若被世态疲累了灵魂,被风尘迷离了双眼,莫如在佛的慈悲下,煮一壶云水禅心,参一道似水流年。请相信,无论是做短暂地休憩,还是永久地停泊,悲悯的佛都会泊出一片净土,将你收留。
也许诗人是被此情此景一时触动,才会如此心性淡然,抑或诗人本就心生归隐之意,漫漫人生路已无甚眷恋,才会写下如此明彻脱俗的诗句。历史的迷雾遮掩着事实的真相,任凭我们如何乘着墨迹去追寻,打捞到的也只有一声声钟磬之音而已。每个人都有最适宜自己的生活节奏,与最佳的停泊港湾。红尘中的你我,只需记得,做真实的自己,适时而动,随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