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开
五月的乡村，花褪残红，草木渐深。布谷鸟飞过山岗田野，日夜啼鸣，光阴便在那清脆明亮的“布谷布谷”声中渐渐拉长。饱满的油菜荚发出成熟的讯息，麦穗由青转黄，纤细的腰身越来越沉，白花花的水田里响着浩浩水声，勤劳的水牛拉着耕犁，噗啦啦地翻开了夏的序幕。时光仿佛静止了，日子又正生机勃勃地热闹忙碌起来。金银花的清香在初夏的风里，随雨水的气息，慢慢弥漫，飘散。
又到了金银花开的时节了。
金银花花开初时白色，后成金黄色，黄白相映，似金如银，故叫金银花。一直觉得金银花这个名字有些俗，如此清丽可爱的花，披金戴银，未免太过富贵，与之素雅的气质实在不符。“金银忍冬鸳鸯藤”，金银花花蒂并生，绽开的花朵总是成双成对，状若鸳鸯对舞，鸳鸯藤故此得来，给它沾染上一点绮艳，几分缱绻。至于忍冬，知道这是金银花的学名的时候，惊诧它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孤高傲气的名字。原来金银花岁寒不凋，枝叶严冬尤绿，忍冬寓意其坚忍地历经苦寒，迎来生命的花季。从此，我更愿意在心里叫它为“忍冬”了。
荆棘密布的疏林，茅草丛生的田垄，错落斑驳的竹篱，甚至背阴处的颓墙，都能看见一簇簇金银花在开着。目之所及，青藤翠蔓，四处攀爬，蔓延，葱葱茏茏的一大片。它似乎从不挑剔生长环境，肥沃的润土，贫瘠的旱地，低矮的灌木，高大的树桠，阳光充沛的野地，光线幽暗的密林，它都只管一心一意地攀了去，长成蓬勃的一大片。说它随遇而安，乐观不争也好，说它卑微羸弱，依强附势也罢，它只管兀自绽放。在那单调的绿色之上，密密地染上金银两色，是纯洁朴素的，也是明亮灿烂的，淡淡地散发出的生命的那股蓬勃与热烈，邂逅它的人，满心欢喜。
金银花静静地绽放在山野阡陌间，常常叫附庸风雅的世人遗忘，文人墨客也鲜有诗词歌赋来吟咏它。即便是看花的人，也不会像欣赏牡丹一样，众星拱月一般在喧哗的人声中瞻仰膜拜，惊叹欢呼；也不会像兰花开时，邀两三友人，吟诗作对，才好应了兰的那份高高在上的雅。喜欢它的人，只需随意地摘了花枝来，用透明的玻璃瓶装了清水，将它插在室内，绿叶衬着金花银蕊，满室清香，看它的人也跟着素净淡雅起来了。
小学的时候，早晨去学校，经过别人家的竹篱笆，看见满藤的金银花开的正好，晨露未干，挂在素白灿黄的花簇间，初阳一照，晶莹剔透，引得我摘了满满一大捧，拿到学校，用清水插在讲台上。岂料并非我一人这样做，女同学们你一捧我一捧，竟摆了一排的金银花。班主任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皱着眉数落我们将讲台弄得乱七八糟。可是我猜想，上课的老师，一定是愿意多嗅上几下的，幽幽淡淡的芬芳，叫人神清气爽，心情愉悦。后来好几次，摘去学校的金银花还没有进教室，就被别的老师半路“劫”了去装点屋子，金银花的香气，却仿佛还一直留在手上。
许是历经寒冬洗礼的缘故，金银花的香竟是有些凛冽的味道，带着一股冬日雨雪的清寒。那香气又仿佛是清澈可见的，纯净清甜，些微的苦。“不惭高士韵，赖有暗香来”，谦卑的金银花在诗人眼中，因为暗香徐来，也有了高士的风韵。
关于金银花的风韵和雅趣，张恨水说：“金银花之字甚俗，而花则雅……每当疏帘高卷，山月清寒，案头数茎，夜散幽芳。泡苦茗一殴，移椅案前，灭烛坐月光中，亦自有其情趣也。”你看，朴素的金银花也有属于它的那份雅，是恬淡寂然的雅，是洗去铅华的雅，是应了看花人心境的雅。大俗大雅的花，非金银花不可了吧。
晚上，梦见和妹妹去摘金银花。那花却是长在水里的，在绿叶的托举下，宛若浮萍，漂在水面上。长长的花蕊像银发像金丝，竟是有些妖娆妩媚的，水光潋滟，碎金流动，银光轻舞，我呆呆地看着，仿佛被勾了魂去。那景象真是个绮丽的梦，轻轻一碰就碎了。醒来，有微微的惆怅，在这恬静的五月天里，我还真有些想念金银花了。
（一）
金银花儿，发芽了，长叶了，一个、两个，布满了防护栏的间隙，这个没有阳台的房间终于有了意思生气。花开了，在绿叶中一串一串，风儿把它吻了又吻，吻得它一片黄白银亮，美的让人心碎。
（二）
“哇——”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了产房的沉寂，响彻在春雨连绵的夜空中。产房外，年轻的父亲一颗悬着的心却悬得更紧了，他明白，一个小生命在绵绵春雨中诞生，令一个生命，却在绵绵细雨中，消逝。奄奄一息中，年轻的妈妈把“楠”字，留给了小女孩……
“要记得……楠儿有泪——不轻弹……”
生命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份爱。
（三）
又是一个春雨绵绵的夜晚，16年了，看到雨，有种莫名的伤感。嘤嘤哭泣的小女孩，已经成为16岁的大姑娘了；16年生活旅途上的风雨已经将年轻的男人吹打成一位成熟干练又慈爱的父亲了。16年来，我在无微不至的父爱的精心呵护下长大，从不缺少什么却总觉得若有所失。16年来，妈妈在我脑海李是一片空白，除了影集，妈妈留给我的，是唯一一个“楠”字，还有一盆盛开的金银花。如果真有时空隧道，我唯一的愿望是：回到16年前，让我看一眼妈妈，叫一声……妈妈。
（四）
穿越时空，唯一的爱。
我穿着一声洁白的护士服，手里捧着淡雅的康乃馨，轻轻推开门，呆望这床上静静躺着看书的病人，突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那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乌黑秀丽的头发落在洁白的枕上，显得几分憔悴，几分凄然。
“谢谢，护士小姐。”她凝望着我手中的康乃馨，淡淡的笑着。
“明天是母亲节，节日快乐。”看着她脸上微微的笑容，我一阵心慌。
“母亲节？哦！明天是宝宝出生的日子了，我要做母亲了。”她欣喜地笑着，很美丽。
望着床上高兴地像小孩子一样地她——我的妈妈！我抑制住想哭的冲动，装作平淡地问：“你不知道你明天很危险吗？”
“我知道，为了宝宝，我什么都可以付出，甚至生命。”声音虽不重，可是字字坚定，妈妈的眼光突然暗淡下来，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况且宝宝还有一个好爸爸，宝宝不会孤单的。”
的确，爸爸是一个难得的好爸爸，没有了妈妈，都是爸爸在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使我不会缺少什么。
“但是，没有妈妈的小孩会很可怜！”我几乎吼出来。
“不会……不会的……”妈妈似乎有些惊慌失措，但是，马上恢复了从容淡定，琥珀色的眼珠中，透露着一丝丝伤感。
“对不起……我从小就没有妈妈……”我过身，擦干了泪水，急忙解释道。
“噢。”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温柔怜爱的目光，怜爱着我这个从小就没有妈妈的“小护士”，那眼神分明就是母亲在看女儿——她可知道在她面前的就是她孕育并为之献出生命的人——她的亲生女儿啊。
渐渐地，泪雾迷上了她地眼睛。我们就这样对望着，任泪水流下两颊。透过晶莹地泪滴，母女间的天性打开了了两人间的大门，心有灵犀，我扑跪在床头，她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我的头发。我贪婪地享受着，这轻轻的抚摸，16年来对我来说简直是遥不可及的神话。我望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她留给我的与众不同的印记，我真希望时间的指针就此停下，哪怕一万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爸爸推门进来了，我惊异地望着他年轻的脸，远不是历经16年生活磨砺吼道道岁月印痕的脸。在寂静中，我抽身而退。
里面传来两人默默的低语。
“明天，不会有事的。”这是妈妈的声音。
“不……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大男人是不能哭的。”还是妈妈的声音，我听得出，她也在哭。
接下来，沉寂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呆呆地靠在墙上，回忆着妈妈的只言片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直到失去知觉……
（五）
金银花泡的水是甜的。我端着金银花水站在窗台下想，喝了三口，甜甜的，有股幽幽的清香。
“你看这金银花开得多好啊！”
“是呀，住在花中的一定是幸福的人家吧！”
我哭了，一滴泪，掉进了幽幽清香中。
山里的布谷鸟声声啼着春天，这美好的季节来到赤裸的田野，向远方伸展。春水漫过河堤，听得松涛阵阵。金银花映满山岗，洋溢着祥和。
清晨，湖水映着蓝天，白云伸展羽翅，天空裹一身灿烂。妇女们在溪畔洗着衣裳，山谷传来梦一般甜美的笑声。这样持续了好几天。背竹篓的身影在金银花丛穿行，不经意地拈着花托。林子里开满了风铃草，湛蓝的像湖水，也有串串乳白，在风中像铃铛晃着。山楂树开得多美，花瓣像白雪消融，化作一股香烟，撒播到清馨的空气去了。像精细的丝巾，一朵金银花很难惹人注意，但它们热烈地拥抱，花香浓郁，银色如月华，金色如阳光，象征着春的诗情。山民们用金银花瓣泡出的茶水，清醇甘甜，喝后令人神清气爽。每逢明媚春光，孩童们便连着嫩枝掐下，装满竹篓，沿迂回的乡村小道到集市上卖给收花茶的小贩。街巷里的吆喝声听来像歌声一般了。金银花静静地生长，纯净甜蜜。舒心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套着雾霭的笼就像热烈的火焰，散发绿松石的亮光。红霞辉映，花丛里黝黑的圆脸，笑盈盈地倾听，山鸟到处歌唱。
山民们从不做甜美的小歇。在板栗树浓密的绿荫下，背竹篓的孩童热情地聚在一起，相呼相应着，把金银花从绿枝上拈下，等到堆满竹篓，便成群结伴地穿过田野，向村口走去。金银花开的季节，板栗树在微风中低语，树枝上洒满亲切的话语。
午后喧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稻酒和蜂蜜的气味，与金银花香一起酝酿，浓郁的芳香随风飘散。层层叠叠的尘土和草料从路面扬起，扑向被阳光暖着的脸颊。村姑黑红的额头淌出汗珠，头上的蓝巾随风招摇。大地穿着绛红的装扮。商贩的麻布上堆满何首乌，金银花装进布袋，钱币和着远处的牛铃叮当作响。
暮霭给黄昏罩上祥和，路面尘土平静，炊烟升起。伴着黄昏嘹亮的蛙鸣，杜鹃悲婉的啼啭，树叶瑟瑟作响，孩童背着空的竹篓，越过树林，踏上熟悉的小道，沉默不语，心里暗暗欢喜地回到家中。
暗影朦胧地淌进了群山，夜里降下的露珠蒙上金银花花瓣，冷冷地发着闪。金银花日夜不停地开放，在静静的群山中，安恬地铺满月华和阳光。
在我走过的山间小路上，到处生长着一种中药植物，开始时是白色的，后来慢慢变黄，人们叫它——金银花，据说对预防非典有作用，所以在市场上的价格是很高的。工人利用休息时间采摘金银花，新摘下的金银花，须先晾干，再用硫磺熏一下，就可以泡水喝。
李美莲摘来整枝的金银花，插在花瓶里，满室清香。我随手用钢笔画了一幅“金银花图”，并题款“金银花开，非典不来”，大家都说好。李美莲教她小孩念这句题款后，这句饱含期望的词语，成了童谣，在山区到处流传开了。
我看到许多湘人嘴里总是嚼着槟榔，许多地方都有成串小包装槟榔卖。据说，常食槟榔容易上瘾，所以槟榔的销售控制在省内。我曾尝试一下，觉得又涩又苦，看到人家嚼得香，就无法理解。湘中，山多地少，而且多雨，人们很多时间都是聚在一起打牌。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摆着龙门阵非常悠闲的人们。比较一下，还是山里人最懂得“闲适”。
梦醒夜半，听着窗外的夜雨，心中掠过一丝乡愁，感悟自己身处僻远，思绪千里往还。我想，这就是企图安逸，自身发展的羁绊吧。
这时想到王勃的《滕王阁序》：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廉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