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轻松。偿还债务的期限渐渐迫近，无奈之中我还是在不断地努力，到报刊亭去找份差事，去酒吧做侍应生……我尽可能地利用每一个休息的时间到处去揽活，但也总是左支右绌，我始终逃不开债台高筑这条路。对于我这样出生贫寒的书生，不服输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深深地感受到，抗争也需要十足的底气。

??我拼命地干活，内心的苦闷和肉体的劳累使得我年轻的脸上过早地刻上了岁月的痕迹。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我常常把自己的头垂得很低很低。

??我抽廉价的香烟，穿过时了的外衣。在炎热的夏天，下班的途中，和别人去乘坐拥挤而低档的公交车。寂寞的夜里，坐在昏黄的灯下，我可以听到外面酒吧里狂欢的喧嚣，迪厅里律动的摇滚音乐，有许多同龄的男孩女孩就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寻欢作乐。我一遍遍地数着皱巴巴的小钞，眼泪就要掉下来。

??我常常去市区最偏僻而萧条的旧书店，出低廉的价格租一些过刊回去看，在这些文字里，我会浑然忘记自己窘迫而狼狈的处境。有时也会把它们带到我工作的地方去，抽空偷偷地读一读。按这里的规定，在上班的时间里，这是不被允许的，否则将会受到老板严厉的惩罚。

??这天我正很投入地沉浸在那些破旧不堪的文字里，猛然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向我走过来伸出一只手，示意我将书交给她。我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因为紧张和不安。

??我紧悬着一颗心，低下头偷偷地看她。她把书翻了翻，又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将目光投向我。

??我满脸通红，轻声地说了声“对不起”。她望了望我几眼，并没有吭一声，然后静静地走开了。

??一直倒霉的我，这次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幸运，因为第二天我却可以照常去上班。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所有的客人都相继离开，她手里拿着几本书走过来，说：“这是几个最新的期刊，你拿去看看。”

??我吃惊，既而满心感激地接在手里。我笑了笑，然后转身飞快地下了楼。

??那正是我常常读的杂志。我在昏暗的屋子里小心翼翼地翻阅着，内心的感激使我不时地想起她。她的影子开始浮现在书的字里行间。

??我在书页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是她用娟秀的字迹写的几行字，语气和蔼，字字关切，教人感动。

??后来我常常跟她说话，与她就变得熟悉，我才知道她叫荔仪，三十来岁，结过婚，她的丈夫因她不育而抛弃了她。

??荔仪是一个美丽而忧郁的女人，不爱说话，她的脸上很少出现过一丝的笑容。和她说话，更多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听众，一个很好的听众。但我仍然能感受到她内心的苦楚与辛酸。其实她也很热情。像她这样的女子，生活会是怎样的寂寞与沉闷！

??当知道我的处境后，荔仪表示愿意帮助我，金钱对她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她需要一个爱她的男人。最终我还是对她说了“不”，不知道是自尊心让我谢绝了她，还是由于别的什么。

??日子像台历上的数字一样地撕落，眼看秋去春来，愁云一天天布满我的脸庞，荔仪再没和我提过这件事。

??我就要离开这里。这天前夕，又是一个灯红酒绿的醉人之夜，荔仪突然借着酒意对我说：“羽毛，陪我一晚，好吗？我愿意替你还清所有的债。”

??我并不吃惊，因为在这儿说这样的话并不离奇，只是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也会成为故事的主角。

??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一直没再说话。荔仪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如果你不愿意，你现在就送我回去吧。但，我是真心的，我喜欢你，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是金钱，做我丈夫吧。”

??我看了她一眼，其实她蛮可爱的，微弱的灯光下，映照着她妩媚多娇的脸。

??我没有拒绝她，因为我无法拒绝，她的确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于是任由她将我的手捧起，放在她的脸上，透过她的指缝，传来她燕语般的呢喃。那盏昏昏欲睡的灯火也被她从从容容地拧灭了。

??黑暗中，我只听到两种眼泪滑落的声音，那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女人不同的心情。

??一双温润滑腻的女人的手把我搂得紧紧。她潮湿烫热的嘴唇吻着我，丰满坚挺的胸部压住我。

??她一直对我很亲切，我也为她那番话而感动，可我一想到自己的种种抱负和梦想，我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幸福交给一个大过我十多岁离异过的女人。

??从此逃离了那个一夜昙花开过的地方。从此不再经受债务之苦。

??我常常在心里问自己，这段经历对我而言究竟是何意义——一种感情？一种怜悯？还是一种耻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绝不是那种很随意的男孩。我刻意地回避曾经熟悉的一切，离开了那个城市，再没遇到过她。

??在她生活的那样一个城市，那样一个钢筋水泥的世界，我会想起一个又一个发生在这里的悲欢离合。惟独忘掉了自己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张卡片，那是荔仪寄过来的。我在上面看到她援引的一首诗，字迹依然娟秀：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荔仪告诉我，她决定来到我所在的城市，为了找我。

??我要她忘掉过去，再见无疑会是对彼此的伤害。从此，我再没收到她的回信。

??我也在不断地改变自己，我试图从内心深处将她遗忘，可是我没有做到。这是一段痛苦的经历，我开始把全部精力用在学习和工作上，再没结交过一位女孩子。

??时间飞快的过了两年，生活已经改变了我以前的许许多多，我开始有了固定的女伴，我还和往常一样在宿舍外的那条马路上穿梭。这天，下着很大的雨，空气是忧伤的。我突然看见身后一个人影，——是荔仪！

??我大声喊叫着她的名字，她有些惊慌失措，转身跑向对面的马路，在十字路口的中间，却被飞驰而来的卡车抛起，重重地摔在马路边……

??她静静地躺着，微笑着闭上了眼。雨点滴打在地上，溅起形成一朵朵雨花，有一朵就落在她光鲜亮丽的脸上。

??原来她已来到这个城市两年了，却一直躲在不为我发现的背后，关注着我的喜怒哀愁。在她穿越马路的时候，本可以停下足来，避开那辆卡车，她却加剧了奔跑的步伐。

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

不是因为宿命的悲剧，

不是因为怯懦，

而是在幸福的彼岸，

早已没有了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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