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静静地倚在软榻上。

窗外，不知何时被换植上的细叶榕，无声地细碎着有些灼热的阳光。一样的高大茁壮，一样的欣欣向荣，却又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只为它，年轻太过，配不得窗棱上暗淡的朱砂。

眉角不断渗出的冷汗，一点一点，濡湿了榻上大红的鸳鸯。

福婶去了厨房。恰才端来的食盒被放在榻边的几上。她带来的话，却如惊天雷一般在耳旁炸响。待自己终于回过神来，被褥上已经被攥得破开了口，露出里面松软蓬白的棉絮，纯净得，就像30年前，江南柳府柳如烟那清丽绝伦的模样。

那时，柳府老爷柳刚是江南少有的名贾之一。而柳刚中年得女柳如烟，清丽如荷的容颜，宏厚的家世，再加上在柳刚60大寿上那惊为天人的《锦瑟》一舞，还未及笄，说媒的人便踏破了门槛。

对于独女的婚事，柳刚自是谨慎至极。不料在终于挑出个称心女婿时，却得知女儿早已在一个月前与一个穷书生私奔而去。一气之下，柳刚愤然与女儿断绝了关系。却因气结于心，身体已不复往日的强健，加之年老力衰，在把家业交托与侄儿之后，携妻子和几名老仆隐于深山，不再过问世事。

曾经风光无限的柳府，在新主子的挥霍下逐渐衰亡。就在柳家逐渐淡出世人眼里的时候，那个相传与柳如烟私奔的穷书生，却开始在天京闯出了一片天地。随着事业的辉煌，当他再次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时候，他的身侧，却没了那抹倩影。

他是上官毅。相传，他从未娶妻。

而柳如烟，便是自己的娘亲。

记忆里，娘是个温柔隐忍的女子。

从不像巷子里其他孩子的娘那样，动辄就揪着自家孩子的耳朵破口大骂，或是总爱围坐在一起计较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只是微微的笑着，笑着。那样美丽的弧度，连被隔壁二愣子不小心砸破的额头也不觉得怎么痛了。

可是，当深夜里，娘轻轻的抱着自己，把头埋在自己肉乎乎的小小的颈窝里的时候，没有眼泪，没有言语，自己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娘那微笑的背后，是那样无尽的孤寂，无尽得，让人窒息。

少年不知愁滋味。看着娘逐渐消瘦下去的脸，只是乖乖的把福婶熬好的黑稠苦涩的药汤捧过去，看着娘皱着好看的眉头喝下。虽然有点好奇娘为什么要每天喝药，但总觉得娘喝下药后就会变得像以前一样好看，一样会天天做桂花糕给自己吃，心里就像乐开了花。

然后。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娘做的桂花糕。

直到那一天，娘坚持着要下床走一走。扶着自己已经有她的腰那么高的肩头，娘慢慢地走到院子里莲花池旁的椅子上坐下。池里只剩下长短不一的枯黄的荷梗，凛冽的北风吹得两眼生疼生疼。而娘，却只是静静地靠坐着，合上的眼睫在风中微微抖动，被冻红的脸上，温柔的笑靥一如莲花绽放。

晚春的风，撩乱了额前的发。吃力地抬手，却惊觉，一脸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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