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小贩

零下一度

“叮呤呤呤，叮呤呤呤……”，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寻声而去，你就会发现，在人群熙攘中一个极不起眼的满脸皱纹的路边的小贩。他很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参差不齐扎人的胡子，干裂的嘴唇，粗糙的皮肤，黯淡无光的眼神。唯一特殊的是他手中的那一个直响个不停地已经生满了锈的古老的铃铛。这便是我的父亲。

这便是我的父亲，一个地地道道的文盲，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贩。他是一个哑巴，一个天生的哑巴。他做豆腐已有二十余年。每天清晨在残夜还没有退尽时，他就会出现在大街上，每天步行三十里远，挑着那轻巧而又沉甸甸的担子。每次赶到集市上，他就会放好担子，然后摇晃着那个他视为珍宝的古铃铛，招来顾客。每当他听到与他一起卖豆腐的人吆喝，吸引顾客时，他都想叫出来，嘴里不断的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我知道这种欲望很强烈。他的生意并不是很好，每天挑去一担豆腐，傍晚回来又挑回一大担。尽管这样，父亲还是很讲诚信，他用他每天辛勤浇水、施肥的黄豆亲手做成白嫩嫩的豆腐，他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整天守在磨盘边，推啊拉啊，直到深夜。每天清早你都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一种你已经习以为常的声音装豆腐、切豆腐、挑担子，最后是父亲的脚步声和叹息声。每个寂静的黎明都会在这一连串的声音中被打破。

虽然我很清楚父亲的辛苦，虽然我很了解父亲对我的爱，虽然我很同情父亲的悲惨的生活，但这一切的一切都远及不上他对我造成的伤害。因为他，仅仅是因为他是个哑巴，老师冷落我，同学嘲笑我，就连我最好的朋友，听说我爹是个哑巴也离我而去。我赶到十分痛苦，就像一株矮小的野草，在那无边无际的荒漠中独自经受着炙热的考验，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可悲。从此，我开始沉默寡言，一筹莫展，就像一座活火山，尽管内心热血沸腾，却被千年的积雪无情的积压着。每当我看到同学的父亲下雨来接他时，我都好嫉妒。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反复着问自己：“我的父亲为什么不是这样？为什么不是这样？为什么他不在我需要他时出现？为什么他不是厂长？为什么他不是经理？什么他只是个普通的小摊贩？为什么他不会在下雨时来接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是一哑巴？”从此，我渐渐产生了对他的憎恨。

每次放学回家，我都会路过他的小摊，每他都好想冲上来叫住我，而我却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走着，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记得有一次，雨下得特别的大，雨水不停滴答滴答地打在房檐上，同时也打在我的心里。“待会儿我该怎么回去？下这么大的雨，别的同学都有家长接，那我呢？”我不禁一遍又一遍地问我自己。终于放学了，我走出教室，看了看眼前的家长全都是西装革履的，便失望的走到了一边。这时，我的手突然被人紧紧的抓住了，我反过头一看，居然是父亲。他戴着一个破烂的稻草帽，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脸上还不停地冒出汗珠，嘴还不停地吸气、呼气，手里拿着湿透了的崭新的伞，还不断地滴出雨珠，手不停的颤抖着，把伞递给我。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伟大，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爱意，可是我还是什么也没说，拉着他，撑着伞跑回家去了。那天，我破天荒地煮了一碗姜汤给他，他笑得合不拢嘴。

几年后，我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离家很远很远，很难才能回一次家。我第一次看见他哭，尽管以前我们过了许多艰苦的日子，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哭过。可这一次不同，他居然偷偷地躲在小屋内哭了起来，佝偻着身躯，不停地抽咽着，一边摸着我那张小时候满月时照的也是我唯一的照片，一边不停地擦拭着泪水。第二天，我要走了，他送我到了火车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破烂的衣袖里抽出一支崭新的钢笔，用手点点钢笔，再指指我，意思是：“这是我送给你的钢笔。”然后把它递给我。在他临走前，我叫住了他，往他手里塞了一张贺卡。因为过几天是他的生日。他从来就没过过一次好的生日。首先，他愣住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不停地欣喜地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它，一遍又一遍……

我大学才上了一年，父亲就去世了。听到噩耗，我急忙赶回家中，只见父亲躺在一个不过十平方米的小屋内，屋里简陋但整洁，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自始至终，还在摸着那张崭新的贺卡，在甜美的梦中静静地离去了……

今天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铃声，我仿佛看到了那个风里来，雨里去，可怜寒酸的路边小贩。我不禁想向天堂上的父亲说声：“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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