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吃饭时吃了一道菜：油焖蚕豆。青灰的蚕豆浸透了油质，像中年猛然发福的男人，父亲说好吃。我吃了三粒便不再举筷，这对于我这样一个贪恋蚕豆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油油的蚕豆已不是我的蚕豆，它仿佛忘记自己也曾是沾过泥土的，也忘记了我这个老朋友。

我的蚕豆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我有权利这样说。因为我是在蚕豆堆中听着婶婶伯伯们喊我蚕豆小子长大的。

收获的季节，场地上出现最多的是灰灰的麻雀和红脸蛋的孩子，麦子和稻谷不好生吃且有芒刺嘴，因此孩子出现的最多时候是家中蚕豆堆形成的时候。这时的阳光都是打着招呼在你身边盘旋，风儿呢，不紧不慢地挠着你的脚心，只剩下蓝色的天空和褐色的土地来陪衬那高高的蚕豆堆。

去得最快的是我，离开得最晚的也是我，这时候小肚皮鼓鼓的，打嗝都是涩涩的，小褂子里全揣的是蚕豆。隔壁的爷爷说：“蚕豆小子回来了？”我说，“回来了。”妈妈摸摸我的肚皮说，“蚕豆小子回来了”，我说，“回来了。”家里的小黑狗绕着圈，我说，你的蚕豆小子回来了……

过了嫩蚕豆季节，就吃炒蚕豆。倘是谁家炒了蚕豆那是要喊我过去的，我目不睛的关注每一个细节：炒热沙子，放蚕豆，铁铲翻动时速度要快，不然蚕豆会出现半边红脸半边白脸。等到香气溢出待冷时，再用细筛筛去沙子。即使我偶尔没时间去守灶台，乡亲们从我家门口经过时，也会高喊：“小子，吃蚕豆了。”我跑出去，毫不迟疑地接过，连谢谢都可以省去，一切理所当然，仿佛蚕豆来找主人。

现在，眼前又幻出那一堆堆的蚕豆。可是那些曾经叫我蚕豆小子的乡亲们呢？那些我守过的灶台呢？那些可以应该被守望的岁月呢……

现在的蚕豆已经进入高级餐厅，用油焖着，有着中年男人发福的肚皮，青灰的模样，再也没有涩涩的气息。我不能举筷。但想想也就罢了，很多事情就是了一圈就回到起点。

如今的记忆力再也没有那涩涩的蚕豆味。

但或者也许有那么一天，人们会记得：用清水，煨半个小时的光阴，和青涩的蚕豆。

下一篇：天下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