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足鸟飞在暗夜的空中

它相信夜的尽头

有一座玫瑰园

——项丽敏《后半夜的梦》

“没有脚的鸟能算是鸟吗？”听妈妈讲到无足鸟，小孩子睁了象水晶一样大大的眼睛问，就好象没有长鼻子就不能叫大象一样。

“无足鸟是永远飞翔的鸟。”妈妈用确定无疑的口吻告诉孩子。

“它不累吗？永远都要飞，白天我们走路的时候和我们一起飞，晚上我们睡觉了它还在天上飞？”孩子问。

“白天它迎着太阳飞，夜晚它顺着月亮飞，它为光而活着，失去对光的追求它就无法活着。”

“哪——阴天了怎么办？下着雨，翅膀被淋湿了，羽毛上都是水，到处黑糊糊的，尤其是夜晚。我睡在床上，都要用被子盖住头。我不喜欢黑夜，更不喜欢阴天下雨的夜晚。”小孩子刚开始想刁难一下妈妈，之后自己仿佛被黑夜里的某些东西吓住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靠近了妈妈，妈妈伸手把他抱在怀里。

“在夜晚，无足鸟会飞的更累。它满身是汗，筋疲力尽，但它无法停止飞行。晴朗的白天，飞翔的无足鸟会在洁白的云上休息片刻。阴雨天里，它就要穿越厚厚的包裹了雷电和暴风雨的云层，这时候，它身上的汗珠因为和阴雨雷电搏斗逐渐蒸发。在昏暗一片的世界里，飞翔的无足鸟身上会微微地发出白色的光芒，它即使耗尽生命，也不会输给任何生命的压力……”

“呃，夜晚我要变成一只会飞翔，能发光的无足鸟。”孩子忍不住打断妈妈的话。

“妈妈，我每天上学走在路上的时候，无足鸟会藏在哪里？”

“哪里让你觉得高兴，哪里就是无足鸟飞过的地方。你愿意帮助别人，你保护了谁，无足鸟就正飞过你的头顶。”妈妈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她觉得儿子在长大，她感到生命里正在出现一个可以平等相待的朋友。

“无足鸟这么神奇吗？”儿子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跑到窗户口，他轻轻的把窗帘拉开一个缺口，把头伸出去。深夜，从屋内看窗外的世界很静，几棵高大秋槐的阴影里闪动着星星的微光。孩子把头转过来问妈妈：“天上有星星，应该看不到无足鸟吧？这鸟太奇怪了，好象总是和人做迷藏一样。是不是啊，妈妈？”

“星星会闪吗？”妈妈问。

孩子重又把头伸向窗外：“如果我盯着它看，它也就盯着我看。如果我眨眼，它就一闪一闪的。星星会说话。”他转过头来，重复着自己的话，担心妈妈没有听到。“星星会说话——”他提高了音量，话语里有一点自得。

“无足鸟也正和你一样的看星星。因为它从来都不会停下来，哪里有光，它们就飞向哪里。当你和星星对话的时候，无足鸟正在向着星星飞。”妈妈的解释既是说给一时一地成长的孩子听，说给一生都在困惑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听，也是说给一个未来的男人听。

“无足鸟永远都不停下来，它会——累死吗？”孩子的疑问里有些不忍和迟疑。

“无足鸟也是鸟啊，它在飞翔中出生，也会在飞翔中死亡——”或许死亡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妈妈不愿意和自己的孩子讨论它。妈妈停了一下又说：“但飞翔是它的命运，它生下了就是为了飞翔的。”

“飞翔的无足鸟一定也有梦想？‘为梦而飞翔’，我们的老师这么说的。”

“无足鸟飞翔的尽头有一座美丽的玫瑰园在等着它。”妈妈微笑着说。“每一只无足鸟的尽头都会用一座专门属于它的玫瑰园。”

“为什么是玫瑰园，妈妈？”孩子站在桌子对面，好象突然之间由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变成了一个同妈妈一样年龄的成熟稳重的人。他问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为了要获得一份答案，而仅仅是要表达一种困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玫瑰园吗？

“等你有一天看到了无足鸟，懂得了它为什么愿意用一生去飞翔，你也就拥有一座你的玫瑰园。”

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隐隐有一点点激动，她仿佛看到无数无足鸟的群落，正如流星雨一样划过暗夜的天空，漆黑的夜因此不断闪出一阵一阵彩虹般的光彩。每一只她所懂得的无足鸟的羽翼上因为无数汗珠而积成的盐铠，在急速流动的空气旋流中正在变得如夜色般透明。孩子不懂得这些，他只是奇怪，世上竟然会有无足鸟这样一种奇怪的鸟，自己的妈妈这么喜欢它，对它如此熟悉，而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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