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一

早已不记得何时搬进这座楼房，那是太过遥远的记忆。

只能从泛黄的沾染着尘土气息的相片中找寻到她昔日姣好的容颜：白皙的墙壁，平整的家具，鹅黄色底的布窗帘点缀着碎花朵朵，散发着檀木香气的桌椅上摆放着馥郁百合。柔和暗黄的灯光轻轻穿透曝露于阳光下的微微细尘，透过落地窗的斑驳流连于指尖，似梦似幻。

我终究找不到一个瑰丽的词语形容她过去的娉婷。就好像一位恬静的花季少女，是不用言说的美丽。

只可惜，时光流，总是不知不觉间淡淡的哀愁。

我微微垂眸，放眼这个小世界：满院狼藉的衣服或成堆依附在沙发的背脊，或散放于房间的角角落落。原先白皙如雪的墙壁终究沦为一幅浓墨的七彩：圆珠笔早已分干的深蓝字渍，水彩笔浓厚而明艳的五颜，素描笔深邃的轻描淡写，默默交织，凝聚成墙上永恒的记忆。每一个不显眼的死角，都已出现淡淡的裂痕，阳台上微青的瓷砖经过多年风的侵蚀，在一个雨夜默默地滑落，破碎，深黑色的水泥突兀地暴露，面目狰狞地亦如刀疤。流连于指尖的一切，变得粗糙，变得不平，变得不复年轻。就好像奶奶黝黑的侧脸，尽是抚摸不去的褶皱。

有时候，我不禁怀疑：这真的是从前的她吗？

也许，她终会和这里的人一样，默默衰老，默默临迟。静等一朝轰鸣，结束她的一生。

她的命运，终不过如此。

二

从客厅走向阳台，不过几步路的路程，却花了我整整半个小时。我默默依偎在墙壁，佯装似她的孩子般，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亲昵。我离她是如此之近，仿佛伸手触指间便可感受到她微微的脉搏，娇柔的喘息。凝眸相望，玻璃球里的花纹，天花板上的水渍，木地板上的划痕，与太阳光柱里翻滚的细尘，构成了家中四景。他们是她的孩子吧，这么多年，始终陪伴在老妪的身边，如一地让我自惭形秽。

这个家里，有太多的回忆。那些曾经甜蜜的，忧郁的，美好的，灰色的鲜活的记忆，终究随时光，凝结成淡淡的橙。予以一种悲伤，在心中萦绕，痴缠。

我还记得，曾经笑闹地在阳台上手舞足蹈，面对弟弟愠怒的眼神，淡然地装作无视；我还记得，曾经在黑板上横七竖八地写下天文数字，一本正经地像小老师；我还记得，曾经调皮地把家中器具统统私藏，看着家人慌乱的身影，窃笑不止；我还记得，曾经列下一张客栈菜单，用双面胶紧紧贴在墙面，假装有顾客在盈；我还记得，曾经装模装样地晒衣，用干净的衣服，挂满整整衣架……我还记得，那些从前的如今，那些如朝霞的美丽。

我想我会一辈子铭记。这些在她怀中橙色的臆想。如丝，如缕。

三

十几年的光景像昨天般清晰，这途中，有过厌恶，有过迷惘，有过想迅速逃离的念。但后来的后来，我还是一次次地放下行李，重新徜徉于她的怀抱。

我想，我的根在这里。也许有一天，树会茁壮，树会坚挺。但最柔软最细腻的部分，终究还是埋没于地底下的缠绕的根。

一个人，若是没了根。他还拥有什么？

这么多年，仿佛早已习惯

她复杂的香气，“光鲜”的墙壁。那些关于家的一切，已深深烙印在心里。成为一种爱的代名。于是，开始认床认枕，开始在异处难眠。好多人都曾嘲笑我这难以启齿的毛病，而我总是一笑而过。当时，我的心里是有一种淡淡的自豪吧。那是一种温馨。

也许，她也在时光的流中习惯了我，习惯了我大大咧咧的笑，习惯了我无所顾忌的闹。在我不在的日子中，她也会感受到寂寞，感受到失落吧。

时光，让我们互相习惯，让我们互相包容。

爱，在此常驻。

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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