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
青川中学有一挂马车,马车是那个年头农村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学校有四匹马,一匹驾辕,两匹拉套,一匹轮休,每当日出东方或夕阳西下时,马儿沐浴着五彩云霞,抖动着鬃毛,打着鼻响,在沙石路上四蹄生风时,坐在车上感觉煞是威风八面。
执掌鞭杆儿的赶车人是五十多岁的关叔,那年头赶马车真的象开汽车一样,是一门技术活,没有三、五年走南闯北、晓行夜宿、日晒雨淋的历练,是不可能得心应手的。关大叔有一手独门绝技,那就是神鞭的绝活,指那打那,从不摔空。一次,一头牲口毛了,危急关头,关大叔一鞭子抽在辕马的耳根上,马车一下子停了下来。从此,“一鞭降三马”,在十里八村传为美谈。
关叔的身世很是传奇,他是一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家在何地,只是在奄奄一息时,被屯里人发现,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长大。由于营养不良,身子骨十分瘦小,只是一对眼睛瞪起来炯炯有神。为了混口饭吃,十三岁便上了土匪盘踞的石城山当了一个小马倌,随姓了一个姓关的师傅。有一年张学良率部来石城山剿匪,小马倌当了俘虏,由于无处遗散,只得跟着东北军当差。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多次接受张学良不准抵抗的训令,在日军突然袭击面前,除少部分自发组织抵抗外,其余均不战而退。小马倌没有编制,没能进关,只得去找了他的关姓师傅,继续落草为寇。抗战时期,他在深山老林里救过几名抗联战士,几次躲过日本鬼子的搜寻,送去食物,这为他的历史添上了一笔粗重的红色。
东北解放以后,他无以为家,四处流浪,过着近乎乞讨的生活,后来流落到延寿青川,这里淳朴的乡民收留了他。他伐过木,下过矿井,当过短工,但长期形成的匪习时有表现。据村民反映,他曾把病死的马从土里挖出,旋下后腿肉来煮了吃,喝酒醉倒在冰天雪地里,一个晚上都没有被冻死。
六十年代,乡里来了一位老资格的党委书记,见到流浪街头的马倌,便把他安排到了学校掌鞭赶车,每月工资18元由乡财政列支,从此马倌的生活基本上安定了下来。事后有人说,这党委书记曾是抗联战士,在这一带打过游击,是否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而作出这样的安排,那就不得而知了。
七十年代初,我见到关叔时他己经五十多岁了,仍孑然一人。按时下的标准,他是标准的“四无老人”:无老窝、无老伴、无老本、无老友。由于长期生活不规律,更由于职业所累,他己显病态和老相。他的眼窝陷得很深,目光灰冷,眼神迟滞,眼睛里常掠过一抹浮沉的乌云。同事们说,最近他右胳膊抬不起来,患有严重的肩周炎,他担心将失去这份他挚爱的工作。
我曾为别人扎针治病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他的耳朵,他原本灰暗的眼睛放着光找到我,央求在他身上试一试。尽管我自知是个南郭先生,但我仍没有勇气拒绝他的请求。
此后,每当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关叔就端坐在炕上谦恭地等着我。关叔的皮肉己经很松弛了,肩胛的肌腱粘连在一起,三寸的银针下去,左捻右提几乎没有什么反映,我给他留了针,吃饭的间隙,提插弹拨几回。去针后,问他感觉如何,他喜不自胜地说,轻快了!轻快了!又忙不迭的做出从口袋掏钱的动作。我抓住他的手,劝他到医院看病,别耽误了。但他还是每天中午端坐在坑上谦恭地等着我,这叫我有点惶惶然,承受不了这份期待。
秋天,我要调回山东,关叔不知道从那儿找来几根黄波罗和水曲柳木头,为我打了一个炕桌,一个面板。面板沿用至今,它就象关叔,象青川的学生一样陪伴着我。
春来秋去,人生的来来去去。剪不断的离愁,理又乱的别绪。我的来去都是关叔陪着我,来时,他赶车把我的行李拉回来;走时,他赶车把我送回去。马儿踏着欢快的脚步,关叔扬起的鞭子在秋天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弧线。
下一篇:心迷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