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孩!香蕉皮怎么乱扔呢?滑了人怎么办?拾起来!哎,别走呀!哎……”我刚回到家,院子里就响起了“山东”老太那镗锣般的声音。嘿,肯定又管闲事了!我站在阳台上,向下一瞧:“山东”老太正俯身拾香蕉皮呢!边拾边嚷嚷着。“喂,老太!”我冲她喊起来,“注意喉咙!用嗓过多,会哑的……。”我这张辣椒嘴无非是想剌剌她。她却没反应过来,眯着眼一笑:“嗯,真懂事!一个大院里,就该互相照应嘛……。”她唠叨着,转身进了自己家门。“傻老帽!”我不屑地吐了吐舌头:“整天大院大院的,倒像是大院的管家婆似的。”
这位老太是退休后刚搬来的,可不久就打破了我们“各扫门前雪”的习惯。哪个孩子没带钥匙,放学后回不了家,她就把他带回自己的家里去,没准儿还要塞上一把豆,几粒糖什么的;哪家请客人手不够了,她就迈着大脚丫子,自动跑去帮忙;谁家大人小孩吵架了,她也要去劝一劝……大院里哪一天也少不得她的大噪门。
不管怎么说,老太总有点令人讨厌,因为她批评起人来,总是一针见血,让人脸皮没处搁。因此,就算她是对的,人家也讨厌池,当面不说,背后可就嘀咕开了。有些话老太也听见了,可她不气也不恼,只呵呵一笑。我觉得她挺像豪爽的山东人,就替她起了个外号叫“山东”老太。不过,我可没用这样的称呼叫过她。生怕惹她发火,我可不愿领教她的大嗓门!
可有一天,我真的和“山东“老太接上了火。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大家坐在院子里乘凉。我匆匆洗好衣服,往阳台外一晾就下楼去了。屁股还没坐稳,冷不丁耳边晌起了“山东”老太那炸雷般的声音:“小乐,这么着可不对啊!快回去把衣服挪一下,一个大院里的人要互相照应嘛!”我歪过头看了一下,原来我家湿衣裤的水滴在一楼人家晾的衣服上。看到“山东”老太那神气的模样,我的火“腾”地上来了。前几天,因我从楼上朝下扔瓜皮,她就赶到我家“哇啦哇啦”地向妈妈告了一通状。结果,我挨了爸爸一顿训。现在,她又在这儿拆我的台。她也太不给面子了。
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再说,一楼的主人又不在家,我才不怕呢!于是,我尖刻地回敬她:“不收,偏不收。哼!人家又不在家,你拍什么马屁?讨厌!”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得这么刻薄,当我看到那多事的“山东”老太脸上一阵阵发黄、泛白,张嘴说不出话的样子,心里真感到痛快。“山东”老太抬起那张满是皱纹,皮肉松驰的脸,惊愕地问道:“我讨厌吗?”表妹也在一旁哈哈地笑着,帮我的腔。我表扬似地拍拍表妹的脑袋。突然,她一把抓住了表妹:“孩子,难道大家不该互相关心吗?你说说呢?”她急切地摇着表妹的胳膊,眼睛睁大了,流露出希冀,渴求的神色,表妹只是发愣没说话。这时,周围乗凉的人议论起来,说我不对的越来越多:“这孩子不讲理。”“话太尖刻了!”……。我头上冒出了汗珠。我知道众怒难犯这个词,想去挪衣服,但一想到“山东”老太说的那些剌辣辣的话,虚荣心就又征服了我.我决不甘拜下风!于是,我狠狠地扯了一下表妹:“走!咱偏不收,看她怎么着!”表妹顺从地跟着我走了。我感到自己胜利了,却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么干巴。“山东”老太愣愣地看着我们;叹了口气;把一楼晾着的衣服收到了自己家中晾起来。
从那亊以后,、没有人再讥讽“山东”老太了,连一楼的主人,向來冷面冷心的卞叔叔对“山东”老太也客气起来,对我反而不如从前。从此我恨起“山东”老太来,每次遇到她,总是一扭头避开。
后来,学校通知我参加学校的彩旗队在“六一”节去街上游行呢!嘿,多帅啊!我特意在大院里趁“山东”老太在场的时候大吹特吹了一通,连日来的不快便烟消云散了。
“六一”前一天是一个大晴天,中午,我特意把“六一”要穿的制服洗得干干净净,小心翼翼地挂在了阳台上。这次我可多了个心眼,别再让“山东”老太说我。然后,美美地哼着小曲儿去上学校。
马上要放学了,我可坐不住了,心里一个劲儿地想着明天的事。“六月天,娃娃脸”,没想到突然间天就变了,一个响雷打过,大雨便哗哗地下起来,风也大了,吹得窗外的树苗直摇晃。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心想:我的制服虽说挂在阳台里,可这雨的方向是朝着我家的,会不会淋湿?衣服要被狂风吹落在地下,给人拾走了怎么办?领队老师不是说,谁没有制服,谁就退出彩旗队吗?我如坐针毯,焦急地在椅子上挪来挪去。老天总算帮忙,很快,下课铃响了。我柃起书包就朝家跑去,路上的水溅了一身。
远远的,我看到阳台上的制服不见了,是不是风把它吹走了?我忙扑进大院,蓦然愣住了。就在我家阳台底下,倒着一张板凳,呀,凳旁还有两个人滚在泥地上。我忙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走近几步。原来是“山东”老太和表妹,“山东”老太大个身子倒在泥地上,一只手支掉着身体,另一只手按着胸脯,表妹正在吃力地扶着她,又大又密雨点扑打在这一老一少身上。狂风呼呼地吹着,吹得“山东”老太连连打着喷嚏。我的心突然一跳,莫非……我不由自主地冲过去,和表妹一起把老太扶进了大楼的过道。老太喘了口气,大声对我说:“小乐,你的衣服包在我的衣裳里,你拿出来吧,去烘一烘,明天要用吶!”啊!我明白了!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在泪花中,我仿佛看到一位老人迎着风雨,爬上板凳,用叉衣杆小心翼翼地叉出我的衣服,抖抖索索地塞进她的贴身衣内,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往下跳,哪知一不小心摔了下来,正巧表妹放学回家……。
我颤抖着拿出了我的衣服,衣服干干的,还带着一丝体温:“奶奶,你真好!我对不起你!呜……”我既激动,又惭愧,一头扎进了“山东”老太的怀里。“一个大院里的,应该互相照应嘛!别靠我,我身上沾了泥水。”老太吃力地说着,说的是那样的亲切、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