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梦醒，不知为何，我急迫地寻找着我存在过的痕迹。

房间里的灯光还是昏暗着的，冷色的窗帘在夜风里飘荡着，床前那棵枝条纠结着的枯树的影子瑟瑟的附在我的窗上。桌角上放着一份被撕碎了的初稿，冰冷的碎屑撒了一地。

我似乎找不到什么，甚至连我自己的思绪都找不到了。轻轻的，打开最后一只上锁的柜子，笔记本，稿纸，散散落落的堆叠着，和我的思绪一样凌乱不堪。

无奈，游丝一般微微叹了口气，将它们搬了出来，最底下，压着几本厚厚的相册。

对，是相册。封面不算精致，但是这似乎是我见过的最精致的本子。

打开灯，银色的灯光朦朦胧胧地洒在我的身上，好像月亮的光。翻开最大一本，是父亲，还有母亲的照片——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多久以前的照片了，当然可以辨认出来是他们，但是似乎，准确的说，是完全，完全不一样。

照片大多数是母亲的吧，她年轻的时候很好看，穿着可能是那时候流行的衣服——衬衣，还有那种印花的布裙，时而是在海边的沙滩，银亮的浪花和火红的朝阳，时而是在桃树下，被一点点粉色的桃花映衬着。她手上还有一只镯子——为什么她现在不戴了呢？有时照片里出现一些她从前的同学，都是和她年纪相仿。我和母亲其实很相像的——看到她大约十七八岁的照片我才知道。

也有一些是父亲的，他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常去旅游的，戴着墨镜，头发还微微有点儿卷——为什么他的头发花白了？

我渐渐想起以前家里的样子了，有的是杭州，有的是嘉兴，或者，乡下，镇上。我记得以前是有花瓶和画框的，不觉勾勒出一种温馨——可是它们都伴随着我的长大消失了。替代的是凌乱不堪的杂物。有时候我看着凌乱的房间，不觉想起它们以前的样子——其实那些古旧的黑色茶几也很漂亮的，哪里以前有一束艳红的玫瑰，不是么？

渐渐地我找到我了——一百天时候的样子，坐在竹椅上笑着——那么可爱。照片被珍重地塑封，还有背景。对于这个，我没有记忆，也辨认不出是我。

再往后翻一页，我知道这些照片是按照时间排列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庄重——十三个月，胖乎乎的，依旧辨认不出是我；一岁半，被母亲抱着在大镜子前，戴着棉质的帽子，还是辨认不出是我；三岁，留着短发，依稀有现在的轮廓；四岁，留着蓬蓬头，最顽皮的时候；五岁，六岁……记不清了。

当照片渐渐多起来的时候，我记不得这是在哪里，也记不得我到底有多大，只是觉得心在颤颤的痛。我不知道愿意，只知道：失去的记忆，原来那么多。

后来，我渐渐辨认出了，也依稀找回了一些记忆。相册最后一张照片是幼儿园毕业的时候拍的，后来就没有了。那时候我还留着两个辫子。要说离现在近一些的，应该是我小学时期的毕业照吧，它不在这本相册里。可是，我怎么觉得连现在手里这张照片，都不像我自己了？

是我戴着面具？还是……

我在昏暗的光线里，面向镜子。

像照片里那个女孩么？

消瘦的、眉间有了似乎随时都有一种暗淡的、脸颊绯红的人，是我么？

我凄惨地笑了笑，把镜子掉转到另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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