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
记忆中那确实是个不显眼的身影。
洗得发白的黧色袄子和长裤,黝黑的面颊,稀疏花白的鬓发。一口豁口牙,笑起来,嘴角咧的很开,但本就干瘪的双唇却更凹陷下去。
一张苍老但是又总是用释然笑容挟来善意的面孔。
那是位住在一楼的老人。一年不见老人的儿女回来过多少次,算是位空巢老人。令我讶异的是老人鲜有面上不带笑容的时候。每每见到他,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老人身子骨一直是硬朗的,身边连个拐杖都没有。站在四楼的阳台上往下看,能看到被老人料理的整洁漂亮的院子。
我所住的小区环境并不优雅,一片老居民区而已,过不了几年也得拆掉。居民楼几十年下来损坏的也挺严重。下雨天,水从五楼楼梯缝儿空降到三楼。然后水漫金山的事儿常有。总是让人无比头疼。更甚的是楼道的卫生状况,杂物堆积,灰尘漫天飞舞。楼梯上时不时有些垃圾掉落,更不知道是谁家厨余垃圾扔掉时,里面的汤水混合着菜叶儿淌得满楼道都是。让人头疼的不行。
但是这种情况每每都会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我纳闷得不行——这小区这么老了,社区委也不可能没事总找清洁工来打扫,那这会是谁弄的呢?
那天一早,校活动,我破天荒的五点多就醒了,准备下楼扔个垃圾,却听到楼道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我连忙推门出去看了个究竟,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老人此时正撩着袖口握着把大笤帚颠颠地扫着楼道呢!
一只手背在腰后扶着脊梁骨,另一只手紧握着稻草笤帚,细细地清扫着楼梯缝,从左到右,然后把灰尘聚起来,扫到接下来的一个台阶下面,就这样,安安静静一声不响地扫着。
老人抬手擦汗,余光似乎是瞥到我,抬起头来冲我咧了咧嘴角,攥了攥扫帚,黝黑的面孔上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羞赧带了点红彤彤的血色。
老人的嘴角还是咧得弯弯的,露出一排和肤色相比白净的豁口牙。
我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下一秒还是本能的走了过去要夺老人的大扫帚,却被老人躲开了。
我十分不解的问道:“老爷子啊,您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不好好歇着,干什么跑来扫地呢?”
老人笑了笑说:“小姑娘啊,你说得对,我是这么大把年纪了,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做啊,扫扫这楼道,总不见得把我的骨头给扫散了吧!你还是去学习吧,这些事得给我们来做,你们可是要好好发展的年纪啊!”
我低了头。
是,老一辈人的推辞,永远就是这个样子,状似有理实则无理。脑海中浮现出老人那种开朗的微笑,我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崇敬和酸涩。
开学一阵子,布置班级,要带一盆绿植。
我忘性大,一直把这事抛在脑后,临要交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一时半会却找不到一盆合适的绿植。
站在楼梯口和母亲争执要不要临时去买一盆的时候,老人突然推门从家里走出来,手里捧了一盆叶子肥厚的芦荟,咧咧嘴角:“小姑娘啊,快拿着吧!早和老爷子我说不就行了,家里头院子里多得是!”说着,立刻去院子里端了一盆芦荟塞到我手中,还没等我和母亲说谢谢,老爷子就很是速度的甩上了门。
我只能隔着门大喊:“爷爷谢谢您——学期末我给你送回来!”
可老人在今年六月多就被他的一双儿女接到别处去了。
自那之后,没没走到楼梯转角处,我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老人那嘴角咧得弯弯的微笑。
于是这么想着想着,有一天的清晨我也是早早地醒了,拿了家里的扫帚,学着老人的模样,细细地清扫着楼梯缝,从左到右,然后把灰尘聚起来,扫到接下来的一个台阶下面,就这样,安安静静一声不响地扫着。
直起腰,抹去额上的汗珠,忽然想起来,我甚至连老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只有那个弯着腰握着笤帚的身影,仿佛一株苍老的柳树。我所知道的,只是那一盆绿意盎然的盆栽,老人毫不犹豫甩上门的背影。我所知道的,只是那个嘴角咧得弯弯的笑容,那一口豁口牙,瘪嘴唇。
一张苍老但是又总是用释然笑容挟来善意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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